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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四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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? 慘白的天寂寥而滄桑,雪停了,沒有陽光,沒有風,地上的雪和著汙泥,被掃在道路的兩旁堆積在一起,顯得又臟又慘烈。

天空,偶爾一只黑色的鳥飛過,也不逗留。

女孩站在路邊低頭抽煙,白色球鞋紮進雪堆,來回撥動,收回來,在踢進去,再收回來,一遍一遍重覆。

寬大的校服裏,穿著棉襖,看上去有些臃腫。

抽煙的女人總是能引起別人的註意,更何況,是女學生。

程瀟從她身邊走過,女孩恰好擡起了眼。

小小的臉,又白又嫩,眼睛不大,形狀卻很好看,女孩看著程瀟,眨了下眼,又低下頭去,那眼神近乎冰冷,在這寒氣滲骨的早晨,格外的拿人。

程瀟看了她一眼,就一眼,她害怕自己聞到這攝魂的煙香又克制不住內心的欲望,可是那一粒粒纏綿的分子還是鉆進了她的鼻孔裏,程瀟抹了把鼻子,加快步伐走開了。

她從口袋裏拿出片口香糖,撥開口罩,塞進了嘴裏,嚼了嚼。

甜甜的,清爽的。

煙味不見了,程瀟也走遠了。

接著,又回到了另一個不幹不凈的世界。

霧霾,霧霾。

程瀟撣去長椅上的積雪,掏出張紙擦了擦,然後坐了下去。

這座,可勁的涼啊!

今年的天很冷,比往年都冷,耳尖兒凍的發疼,程瀟擡手揉了揉,好些了。

她折了一小枝松葉,放手裏頭把玩,半截手指長,短小卻精致,細細看,能看到很多平時註意不到的細節,不得不讚嘆,大自然確實太神奇了。

“這是你的戒指嗎?”

程瀟擡臉,看到站在身旁的女孩。

“你剛才掏口袋了。”

她站了起來,接過戒指,皺了皺眉頭,“謝謝你。”

女孩眨了眨眼,坐到她身旁。

程瀟也坐了下來,把木戒套在手上。

女孩凝視她兩眼,轉回臉,要掏煙。

“女孩子,不要抽煙。”

女孩睨了她一眼,並不打算理她。

程瀟輕輕的笑了笑,“我懷孕了,就當是為我肚裏孩子的健康。”

女孩楞了一下,把煙放了回去。

“你是高中生吧。”

女孩疏離的“嗯”了一聲。

“我也抽煙,就是在你這個你年紀。”程瀟轉著手裏的小松枝,“可我現在有點後悔。”

女孩看著她,“為什麽?”

“因為戒掉很難。”

“為什麽要戒。”

程瀟擡起目光,慢慢的上移,落在矮樓的一塊窗戶上。

“為了你愛的人。”

女孩沒說話。

“總有一天你會明白。”

半個小時過去了,女孩走了,北風起了,寒意濃了。

程瀟站了起來,走上樓梯。

舉步維艱。

她立在他家門口,手伸進包裏剛要取鑰匙,頓住了,她抽出手,敲了幾下門。

咚咚咚咚—

安靜的等待。

那種心情,是無法形容的。

沒有回應。

咚咚咚咚—

期待的等待。

沒有回應。

程瀟垂下頭,思考了幾秒,最終還是掏出了鑰匙。

門開了,她站在門外向裏頭看去,空蕩蕩的,沒多什麽,沒少什麽,仍舊是自己離開時的那個樣子。

她帶上門,往裏走。

煙灰缸裏的灰快漫出來似的,垃圾桶裏的垃圾多了不少,看樣子很久沒倒。

她深吸一口氣。

屋裏沒人。

她摘下口罩,放進包裏,程瀟站到臥室門口,杵了兩秒,很明顯的,床上的物品全被換了,換成了白色,許邵東不會用白色。

阿玲來過?

他沒在家,去哪了?

衣櫥門開著,她的衣服全沒了,估計是被阿玲收拾掉了,地上扔了一件襯衣,一條內褲,一條黑褲子,他的。

程瀟把它們拾起來,拿去衛生間。

洗漱臺上幹幹凈凈,沒有水,也沒有亂七八糟的頭發,擺的還是原來的東西,沒有新的,程瀟觀察能力很強,她很確定的判斷的出來,阿玲並沒有在這裏住,大概來過幾次,但都沒留下。

按許邵東的為人處事,可能把她轟走了。

程瀟把他衣服給洗了。

很快,沒到半小時。

畫室門沒有關緊,透著一條縫隙,程瀟走了進去,依舊是熟悉的味道,卻感覺沒有從前那樣的難聞。

畫架上有畫,遠遠望去,黃色一片。

是沙漠。

程瀟坐了下來,靜靜的看著畫布。

那刻,放佛回到那片凈土。

自由而廣闊的。

她無意的拉動嘴角,手指小心地觸了觸畫布,顏料已經幹了,她看著那片沙漠,突然有了個念頭。

在這瘋狂卻理智的念頭裏,她開始找顏料。

黑色,

黑色,

沒有黑色。

為什麽沒有黑色?

對了,許邵東跟自己說過一次,叫什麽蘭加深紅?

普蘭加深紅。

就是黑色。

很多管顏料堆積在一起,有的膠管外沾了顏色,厚厚的,一摸全粘在手上,程瀟抽出報紙揩了揩,然後從他的筆筒裏抽出一只油畫筆。

長長的,細細的,毛一嶄二齊,軟軟的。

程瀟見過許邵東畫畫,知道怎麽調,她擠了點深紅,又擠了點普蘭,用筆沾了點兒調色油攪了攪,滑膩膩的,看上去想舔一口,當然了,她沒有去舔。

調色真是門技術活,深紅多了偏紅,普蘭多了偏藍,添了好久,顏料也擠了一大堆,終於給她調出來了。

程瀟長長的呼了口氣,滿意地看著一大塊黑色。

會不會太突兀?

她皺著眉,想起中學時美術課上老師講名畫,有個詞,叫環境色。

於是,她又加了點黃,加了點紅。

顏色黑裏泛著黃,黃裏帶著橙。

她拿起那一小枝松葉,用它蘸了蘸顏料,蘸滿了,蘸勻了,很漂亮。

她看著空蕩蕩的沙漠,淡淡的看,靜靜的看,認真的看,看的快要走進畫裏。

程瀟擡起了手,把蘸了顏料的松樹枝印在畫布上。

一觸而成。

她的手上沾滿顏料,很油,很滑。

她放下它,看著眼前的畫景。

沙漠,

沙漠。

圓日怒放,

暖風搖過,

一棵孤傲的樹站立,

龐大的世界,

它堅強而渺小,

它獨立而巨大。

程瀟在這裏待了半個多小時,沒有人回來。

她洗幹凈手,把屋子收拾一通,回去了。

下樓的時候她總覺得那幅畫好像少了什麽似的。

她把手揣進口袋裏捂著,低著頭,慢悠悠的走下樓。

剛出單元門,一陣風過來,淩冽,粗暴,高高的揚起她的長發。

那慘白撲面而至。

怎麽又下雪了。

程瀟擡起臉,輕呼了口氣,一團白霧消散在空中。

這奇怪的天氣。

天地變的蒼茫而肅穆。

她轉彎,向前走。

地上浮著幹碎的雪粒,一層,兩層,三層…

她戴上口罩。

突然,目光挺停住了。

遠方,男人沒有打傘,白雪積在他的身上,有的化開,有的沒化。

程瀟佇立,淡淡看他,心口有團難以抑制的感情,快要迸發出來。

他向她走來。

一步,一步。

程瀟覺得,自己的心臟快要跳了出來。

越來越近,越來越近。

終於,

他從她身邊走過。

那一刻,

心灰,

意冷。

可是啊,你看不到我,我不怪你。

她伸出手,捏住他的衣角。

男人停了下來。

兩人並肩,朝著相反的方向。

“許邵東。”

男人沒有動,眼簾輕擡,唇縫微張,心頭一緊。

“我不找你,你是不是永遠不會找我了?”

他的手指輕輕的蜷起,緊緊的握住,輕輕的松開。

“程瀟。”

“我們多久沒聯系了?”她無聲的嘆了口氣,“我知道你有你的原因,可我們不能總是這樣,至少你該給我個電話,給我個念想。”

“對不起。”

她松開了他的衣角,手無力的垂著,被風吹的冰涼,她低下頭。

“你一直停在原地,我就不得不往前走。”

他牽住了她的手,輕輕的包在手心。

很暖。

程瀟側身,仰臉看他。

“許邵東,我不怕。”

他低下頭。

“我怕——程瀟——我怕。”

沈默。

她擡手,撣了撣他的衣服,

她墊腳,拂去他頭發上的積雪,

她站平,淡淡的望著他。

“雪大了——你回去吧”

又沈默。

“我就是來看你一眼——現在我看到了——該回去了。”

“你打電話給我——或者——我打給你。”

“程瀟。”

他碰了下她的手,握了一下,松開,“給我點時間。”

她擡起頭,“我懂,你好好照顧自己。”

他摟住她,懷抱輕輕,暖暖。

氣味還是當初的,幹凈,好聞。

“你去我的畫室了?”

“嗯。”

程瀟笑笑,“我毀了你的畫。”

他沒有說話。

“那張沙漠,我在畫裏加了一個人。”

他閉著眼,輕吻她的頭發。

“回去吧,許邵東。”

他仍擁抱著她。

“我會處理好的——”

“程瀟——我明白你的心。”

耳邊,他的聲音低低的,很柔情,很平靜。

“我也愛你。”

雪花飄飄,

阻隔著他們。

他們背對著,朝相反的方向行走。

程瀟突然回頭,

遠遠的看著他,

等啊等,

等啊等。

他始終沒有回頭。

可是啊,你是盲人,你不回頭,我不怪你。

太陽升起,

照在他的身上,

她的目光從他的背上滑到地面,

那幅畫少了什麽?

少了什麽?

她彎起了嘴角。

——樹影。

三小時前。

他立在她家院子外,足足十分鐘。

思考,糾結,踟躕。

終於,

按下門鈴。

“哥!你來了!”

“寧寧,程,”

“啊,嫂子不在,不久前她出去了。”

四秒,他“哦”了一聲。

“進來等她吧,哥。”

“算了。”

“你和嫂子吵架了嗎?”

他沒有回應。

顧寧撅了撅嘴,想起那些照片來,也沒有多問。

“寧寧,最近有些事挺棘手的,我沒辦法老來,你嫂子那裏,麻煩你替哥多照顧照顧她。”

“我知道,哥,你放心吧。”

“謝謝你。”

“別這麽說,哥。”

“我走了,你在她這別亂跑,聽到了嗎?”

“嗯。”

“哥—”

他回頭。

“真不等嫂子嗎?”

他搖頭,“外頭冷,進屋吧。”

顧寧撅了撅嘴。

“我回去了。”

“那哥你慢點走。”

他沒有說話,點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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